按照煉金術的理論，人體是由各種魔法元素構成的，而血液作為人體的“精華”、維持人生命的“力量”，其構成的本質當然也同魔法元素相關。任意兩名普通人的血液滴在一盆清水上，都會產生融合的現象；而魔法師因為魔法的特殊性，體內的元素環境發生變化，依托血脈而流轉的魔力當然也會對血液本身產生極大的影響，如果不是同系別、或以東陸術士來說“相生”的元素性質，毫無例外地都會產生相斥的反應，甚至力量沖突到了一定程度會產生爆炸。

所以在瑪瑞斯大陸上，滴血認親雖然可以借助某些特殊的魔導具實現，卻絕不是主流的判斷血緣的方式。而綠寶石雖然具有強悍的光系天賦，卻不一定是從父親方面遺傳的。以艾斯目前已經晉升到了魔導士的水平，如果克洛德沒有點特殊手段，想讓艾斯和路易十一的血液產生相溶，幾乎可以說是必定失敗的結局。

不過……看樣子，克洛德應該也是早有準備了吧。艾斯的目光掠過克洛德手中握著的耶穌受難像，垂眸接過了侍從遞過來的匕首。

因為光系元素的特性，艾斯的血液甚至泛著淺淺的金色，在陽光的折射下顯得極為耀眼。血液滴落在水盆的一端，路易十一方才滴落在另一端的血液霎時間向水盆的邊緣退去，仿佛是被某種不可名狀的力量所排斥了一般。

路易十一的臉色本來就不怎麽好看，現在就更難看了。紅衣主教卻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，示意克洛德向前。

隱修士等人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，弗朗西斯甚至還帶出了幾分憤憤。他們都清楚，紅衣主教這樣的舉動是為了斷絕教皇一方多一位“聖子”的可能。不管聖子是真是假，傻｜子也能看出來教廷要進行大換血，紅衣主教這一方一定會倒黴。既然這樣，幹脆就把“聖子”打成“人子”，哪怕背叛上帝，也要徹底斷絕艾斯進入教廷的可能性！

——事實上，現在又有多少人是在虔誠信仰著上帝的呢？紅衣主教的目光落在了隱修士身上，露出了嗤笑的神情。

克洛德將十字架端正地放在了水盆中央，後退一步。在沒有任何外力的幫助下，十字架竟然穩穩地站在了水盆之中！

眾人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帶出了訝異，開始對滴血認親的方式半信半疑；只有路易十一比之前更加憤怒。他親眼見證過克洛德從那人間地獄裏爬出的模樣，當然知道在煉金術士的手下，只要他們願意，隨時可以把兩個沒有血緣的人變成血緣親人。

艾斯和路易十一之間究竟有沒有血緣關系，這時候已經不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，波旁紅衣主教正在試圖愚弄他和操控他，利用他去達成自己的目的！

路易十一費了很大功夫才忍耐下了命令侍衛逮捕紅衣主教的沖動。他看著紅衣主教那張洋洋得意的臉，心裏冷笑。在國王的面前放肆？也要看對的是哪一個國王！

艾斯安靜地看著這一幕，確認了心中的猜測。那根十字架果然是煉金術的造物，而且看起來還很新……或許克洛德並沒有像瑪瑞斯大陸上那些煉金術士一樣系統地學習過，但是觸摸過“真理”的人，在煉金術上的天賦卻是讓人無法忽視的。

恰好他還缺一根法杖……艾斯若有所思地撚了撚手指。從踏入魔法之途開始，艾斯就沒有感受過貧窮的滋味，然而如今流落到這荒涼的異世，不但被逼著自己去創造咒語，還連根趁手的法杖都撈不到……如果這件事放在瑪瑞斯大陸上，他一定會因為成為一個連法杖都買不起的魔導士而被嘲笑千古的……

念頭轉了轉，他又繼續註視著克洛德的動作，絲毫也沒有在意弗朗西斯抓耳撓腮想請求他趕緊打破局面的樣子。他的確有辦法摧毀克洛德的計劃……可是他又為什麽要那樣做呢？

艾斯玩味地勾了勾唇角，笑意一閃而過。現成的金幣嘩啦啦掉到眼前，如果惡龍還不知道伸著爪子接，那也實在太傻了點。

克洛德在胸口劃了個十字，開始禱告，面無表情的臉上居然還真的帶出了神聖莊嚴的味道：“……凡流人血的，他的血液必被人流；因為神造人，是照自己的形象造的。”

荷魯斯之眼抽取了足夠的魔力，銘刻當中的魔法陣開始運轉。血紅色的能量軌跡清晰地出現在艾斯的視界內，那些從克洛德體內抽取的紅色能量正附著在十字架上，激活了它的能力。水面開始轉動起來，兩滴血液靠得越靠越近，最終在外力的強行壓迫下，在水中融為一體。

紅衣主教得意地大笑起來：“陛下！耶穌基督見證，此人的確是你的親生子！”

路易十一忽然也笑了起來：“沒錯，這是我的兒子。”他臉上出現了一種慈愛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異神情，溫和地問道：“那麽請教波旁紅衣主教，我應該給予他什麽樣的地位呢？”

紅衣主教不禁狐疑起來，路易十一的表現並不在他的預料中……他試探性地問道：“您說呢？”

“您知道，我已經冊立了查理為王太子。”路易十一惋惜地嘆了口氣，“我對他抱有深深的期望，這一點您是知道的——而艾斯，”他看了艾斯一眼，似乎在確認自己叫出的名字對不對，“卻是‘在教廷裏長大’的，所以您覺得……”

紅衣主教有些納悶，摸不清路易十一的意思：“……是的，但是現在他已經回歸了王宮……”

“一個十六年來杳無音訊的孩子，讓娜的孿生兄弟，”路易十一粗略地算了算年紀，下了定論，“忽然間就出現在法國的上流社會，恐怕會有很多人對此抱有懷疑啊。”

紅衣主教徹底不明白路易十一想做什麽了：“……您的意思呢？”

“他必須有個高貴的身份，卻又不能僅僅是王子；同時，您明白的，我不可能交給查理一個不穩定的國家。”路易十一以一種高深莫測的口吻道：“您覺得——公爵怎麽樣？奧爾良公爵，瓦盧瓦公爵。”

瓦盧瓦是路易十一這一支王室血統祖先的姓氏，而奧爾良公爵是法國專門賜予給王室親王的貴族頭銜。這樣一個身份足夠高貴，也的確似乎能夠解決一切問題，可是紅衣主教卻更加糊塗了。他確信路易十一是自己的老對頭，“萬能蜘蛛”，令人忌憚、熱愛耍弄陰謀的家夥，可是為什麽這一次，一向喜歡與自己對著幹的路易十一竟然會順著自己的意思說話呢？承認艾斯的身份、把他推向前臺，這難道不是更加不留餘地地斷絕了艾斯進入教廷的希望嗎？

因為不敢確定路易十一居然在幫自己，紅衣主教竟然久久地沒有說話。而克洛德目光閃了閃，輕聲提醒道：“紅衣主教閣下，我認為國王陛下的意見十分可行。”

紅衣主教驚醒過來，心不在焉地道：“呃，唔……看起來的確是可以的……”

“那麽，幾天後我會讓王後在宮廷裏舉辦舞會，”路易十一立刻說道，“到時候還請您一定要到場來證明犬子的身份。”

紅衣主教的額頭上不由自主地沁出了汗水，打破腦袋也想不到路易十一究竟為什麽做出這樣的舉動。他含糊地應了幾句，就迫不及待地告辭了。

而克洛德收起了立在水中的十字架，也行禮開始告辭。一直註視著他的公主安娜卻忽然叫住了他：“請等一下，主教閣下……”

“現在還不是主教，殿下。”克洛德彬彬有禮地道。

安娜嗔怒地看了他一眼，眼神嫵媚：“現在這裏並沒有外人……”她意有所指地在屋內環視一周，“您能告訴我，自己為什麽要幫助紅衣主教嗎？”

艾斯微微挑眉。路易十一並沒有制止長女的發問，反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……而看安娜的樣子，這位便宜姐姐似乎很喜歡克洛德？

克洛德冷淡地道：“我不明白您的意思，殿下。”

“那麽您就回答我的一個問題吧，我想這裏不會有人會因為您的答案怪罪您的。”安娜卻不肯放過他，咄咄逼人地問道，“您借助這種手段幫助紅衣主教，可是聖子究竟是不是我的兄弟呢？”

路易十一臉上出現了尷尬的神色。作為一名國王，他當然不可能沒有情｜婦。就在幾年前，他還曾經從圖爾帶回了兩名妓｜女，安置在自己的臥室旁邊……可是在子嗣上面，他一向十分謹慎，除了被狄利埃設計出現的約翰以外，多年以來他還沒有弄出過其他的私生子女。但是艾斯……

他不由自主地向艾斯望去，兩雙同樣深邃的綠眸對視了一眼，又旋即分開。

克洛德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，石雕般冷肅的美貌頓時鮮活了幾分：“或許我能夠幫助紅衣主教作假，但是他究竟是不是王室的血脈，難道您自己心中沒有判斷嗎？”

說完以後，他便行了一禮，再度告退。

安娜的神色變得陰晴不定。路易十一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，忽然間開心起來，環望著四周：“你們認為，他是我的兒子嗎？”

沒有人敢在這時候說話。安娜擠出了一個微笑：“您不是最清楚嗎？”

沒人看得出她強作鎮定下面掩飾的咆哮——明明是聽說了“聖子”的出現前來圍觀的，為什麽聖子忽然變成了自己父親的私生子！

隱修士幾人比她更加抓狂，然而人人都無計可施。艾斯就這樣從“神子”變成了“人子”，回歸教廷的日子遙遙無期……

頂著弗朗西斯等人怨念的目光，艾斯卻從容不迫地微微躬身，道：“陛下，我想去和弗羅洛副主教討論一些事情。”

路易十一略帶好奇地瞥了他一眼，點了點頭。艾斯徑直走出大門，順著走廊前行，果然看到了在拐角處站定的克洛德的背影。

艾斯也停住了腳步：“你比我想象中恢覆得更快，克洛德……”

克洛德回過頭來，蒼白的面容上沒有絲毫表情：“難道您還希望從這具罪孽的身軀上取得什麽戰果嗎？”

艾斯微微挑眉，意味深長地舔｜了舔上唇：“我以為你喜歡這個，克洛德……”

他拖長的尾音令克洛德禁不住一顫，顯然是想起了之前的激烈。沈默了半晌之後，他冷冷地道：“假如您沒有別的事情要說……”

“你在這裏特地等著我，不就是等著我對你做些別的事情嗎？”艾斯忽然向前一步，手臂一撐，將克洛德逼退在自己與墻壁之間。他緩緩傾身，舔｜舐著唇角，悄聲說道：

“我還要好好地感謝你……在我最需要攀登高處的時候，貼心地送上了一架梯子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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